內容摘要
汪維藩(1927.12.23-2015.9.15)沿著中國教會的前輩神學家們的路徑,在中國基督教神學教育工作上多有建樹。他的神學在中國教會的神學思想建設事工上躬行他的一份德行,可謂是“帶著一顆生于斯、長于斯的心,去聆聽上帝的聲音”。汪維藩把基督教教義同中國傳統文化較好地融合在一起,他的圣經詮釋具有突破性,是中國現代神學家在解釋《圣經》領域里大膽和成功的嘗試。汪維藩既研究和使用中國傳統的解釋方法,使中國傳統文化熏陶的人群詮釋圣經的時候更容易明白其中的教訓,因為容易產生共鳴。汪維藩的努力可以為當今基督教中國化的歷史任務提供積極的幫助。
關鍵詞:中國文化、圣經詮釋,易思維、詮釋學
一、易思維及其運用
汪維藩說圣經是上帝自上而下的啟示,中國文化傳統則是自下而上地求索,可以“尋求”和“揣摩”而得關于上帝的一些領悟(參徒17:26-28上)。探究義理是中國文化傳統的最根本的方法,也可以算是其思維定式。筆者稱此思維定式為“易思維”,它在《周易》里有最早的體現。《周易》是研究我國先秦歷史和思想的重要著作。包括《易經》和《易傳》(即彖辭上下、象辭上下、系辭上下、文言、序卦、說卦、雜卦、總稱“十翼”),《易經》像是一部“占卜之書” ,“傳是解釋和論述經的”。《易經》的主要結構是懵懂混沌的太極生陰陽兩儀,陰陽兩儀生產八卦(以天地雷火風澤水山八種事物,相應地稱為乾、坤、震、巽、坎、離、艮、兌八卦),八卦相互組合就形成了64卦,再結合“六合”(上下前后左右六個方位)就形成了384爻。“在這個過程中以陰陽二者來推動萬物的形成和變化”,“陽是積極進取的性質,陰是消極退守的性質”,陰陽的相互作用,使得不同事物之間“相反相成、進退順逆”從而產生了豐富多變的世界。用物質性的東西來說明萬物生成。某一事物發展到某一階段,必然又過渡到“物極必反”的對立面中去了。
《易傳》里說:“天地之道,恒而不已者也”(《恒卦·彖辭》) ,強調世界是在永恒變化的;“易,窮則變,變則通,通則久”(《周易·系辭下傳》) ,事物發展到頂點,就會向相反方向變化,這樣就又開始了新的發展,有了這些變化之后才能生生不息,長久地存在下去。正是在這種循環的觀點中,《周易》又引出了“中”、“和”的中間道路,可以動中取靜,由“變易”開始,通過“窮則變,變則通”的“簡易”的原則發生變化,最終達到“不易”的終極。《周易》里“蘊含豐富的哲學思想”,它對后來的哲學發展產生很大的影響。
中國哲學中陰陽相生相克、對立統一的基礎理論,便是根植于《易經》。后人從《易經》中發展出了復雜的哲學系統,儒家和道教的學說均明顯受到《易經》的影響。今人更是從《易經》中解讀出哲學、政治、歷史、軍事、民俗等諸多方面的研究價值。《易》被其后的諸多研究者所推崇,許多易學研究者都是當時公認的淵博學者。研究周易的大致可分為兩個學派:義理派和象數派。義理派注重發掘周易的哲學價值,象數派則著重將周易用于占卜。前者如東漢王弼、北宋程頤,后者如西漢京房、北宋邵雍 。
汪維藩在詮釋“惟義人因信得生”的時候,從兩個方面透過《哈巴谷書》、《希伯來書》和《羅馬書》、《加拉太書》得出“信”的兩層含義:前者側重因依靠上帝的能力和旨意,在困厄中永不喪膽、永不消沉、永不失去盼望,永葆平安,在寧靜和信念中昂首闊步,頂住壓力直面人生;后者揭示信徒當信靠上帝的恩惠和憐憫,信靠耶穌基督的救贖和引導,接受一個屬靈的,超越而永恒的生命,始終以舍己利他的態度活在人世間。這兩個不同的且有關聯的信心的層面耦合,就可以得出一個“生”字,一個“活著”的積極的人生態度 。汪維藩說一個真實的基督徒應該是這樣生活:
一個蒙神稱義、恢復了與上帝合宜關系的基督徒,他所追求的是一種基督般的人生,一種舍己為人,超凡脫俗,高風亮節,胸懷祖國、民族、教會,以天下之憂樂為憂樂,甘為上帝的旨意鞠躬盡瘁,甘為正義、公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生。
“一死一生,乃知交情;一貧一賤,乃知交態;一貴一賤,乃見交情。”(西漢·司馬遷:《史記·汲鄭列傳贊》)基督徒正是在生命導師耶穌基督的生而有死,死而又復生的拯救和救贖中,既知老我“必死”,更知更高層次的新人“必生”。
二、易思維的特點
按照《老子》世界是變動不居的,兩極之間不斷地轉換,充滿相對色彩:“禍兮,福之所倚;福兮,禍之所伏。”(《老子·五十八章》) 易思維是也有類似的表現,充滿著變化。不過“易”有三種表現:
變易性
世界充滿變化;這些變化不是只為變化而變化,而是為要顯明某種道理、規律或者真理的。《傳道書》說“凡事都有定期,天下萬務都有定時”,因而“生有時,死有時……拆毀有時,建造有時……保守有時,舍棄有時……靜默有時,言語有時”(傳3:1、2-8)。汪維藩曾在〈你想野地里的百合花·代序〉中對《馬太福音》第六章二十八節發出感慨道:
生命之美,不在于穿戴,不在于衣飾。而在于經歷風霜,不失其嬌妍;經歷沙塵,不失其秀麗。父神給他兒女的裝飾,總是調回與心靈的最深之處。
朵朵小花,無所求亦無所私,五所羨亦無所妒,默默無聞,卻點綴著百花開放的原野。旅程如此短暫,來去如此匆促。然而,無愧的頁正是它曾以自己的芬芳留給那哺育過他的大地。
汪維藩解釋這些變化不定的現象,是在等待和把握某個最佳時機,每一樣事物都有其最佳時機,某一事物恰好卡在其最佳時機上,就是實現了其機遇,體現了其自我價值(“各按其時”,傳3:11)。 如果事物都只能按照設定的程序運行,其結局只能是走向宿命論的悲哀。
簡易性
簡易,簡便、簡單,但不代表容易。中國文化傳統有崇尚“中”“和” ,中庸意識(執兩用中,即不偏不倚,過猶不及,走中間路線,)。中庸和 “大和”構成中國傳統文化的最高道德標準 。汪維藩用保羅對守日子和禁忌食物的態度(羅14:1-6)來說明崇和尚中的原則。汪維藩在解釋正確看待服事者(“工人”)和教會的關系(林前3:1-4:5)的時候,他把保羅的意思講解出來。首先基督徒要做上帝的工人,就必須固本強身,生命和要隨時間的推移不斷增長,不能總是長不大,只能接受進過別人消化過的淺顯的和近處的道理(“奶”,林前3:2),總還“不能吃飯”;也不能只顧念肉體的和今生的滿足,在情欲里相互爭斗(‘有說:“我是屬保羅的”’, ‘有說:“我是屬亞波羅的”’,3:4);其次,任何工人都不能高看自己,和被別人看得過高,他們都只是“侍者”,是在餐桌旁“伺候主人的奴仆”(3:5),工人的工作就是按照“主所賜給他們各人的”各樣不同的恩賜,引導信徒(任何一個基督徒都是神的工程,任何工人都是神的同工,3:9)在信仰上各自長進;第三,教會是一座大房子,是上帝為自己建造的,有屬于上帝,所有工人的角色只是“工匠”,要把這房子謹慎地建造在耶穌基督的這唯一根基上(3:10-11),才能接受將來的考驗;第四,只有衷心創作的合格的工程才能得到上帝的稱贊,如此的工人才能稱為“基督的執事”和“上帝奧秘事的管家”(4:1),其他的一切的私心雜念都不符合上帝的要求 。
生生不息
易思維可以通曉事物變化,同事又執著并持守某些不變的和不偏離的原則,這就是“生生(不息)之謂易” 。汪維藩根據基督教教義,結合《易經》的“剛健自強”的精神和戰國時代 “陰陽五行”的觀念 ,提出過“生生神學”:
上帝的創造生命,維系生命;基督的拯救生命、成全生命,人的保護生命、扶持生命,直到個人修養上的自強不息,生生不已。
在汪維藩看來,這位“生生不息”的三一上帝是信仰的核心;圍繞著這位上帝和人關系的《圣經》必須被時刻高舉;人在詮釋《圣經》的時候必須依靠圣靈,才能明白《圣經》的奧秘。 汪維藩構建中國神學的時候,提出過四個條件:“啟示、傳統、文化及實踐或經驗”;其中“啟示”就是高舉《圣經》,以《圣經》為本的原則 。汪維藩說,人若能達到“生生不息”的境界,就可發揮“讓愛神的人得益處”(羅8:28)的作用,也就能夠理解“這至暫至輕的苦楚,要為我們成就極重無比、永遠的榮耀”(林后4:17)的含義。將來永遠的榮耀取決與今世所受的許多勞苦愁煩;保羅顧念的就是那“所不見的”、“永遠的”榮耀。
三、易思維的評價
一個中心和兩個基本點
一切解釋都是為了找真相這個中心。易思維是在兩個方面的變化中找到真理。如汪維藩在解釋“建立教會” 的時候說,“禱告”和“代求”是根本要素,因為這關系到靈性的縱深建設問題,上帝的旨意的問題,和教會平安的發展環境的問題;基督徒的“圣潔”與“善行”,則關系到教會的 “光鹽見證”的問題;要建設和復興教會,此二者(易思維的兩個點)互為表里,如車之雙輪,如鳥之雙翼,不可缺少,也不可偏廢。 然而,基督教正統教義和中國傳統文化會通的“度”不好掌握。汪維藩偶爾地把這個“天平”似乎稍偏向了后者。他在解釋一些經文的時候,撇開了經文的確切含義,有“王顧左右而言他”之嫌。這屬于過度詮釋的現象。保羅勸哥林多人要在信仰上站立得穩,“要做大丈夫,要勇敢”;其中“要做大丈夫”在原文只是 “做男人” 一個字,從上下文看,翻譯為“要勇敢”是合適的 。但汪維藩按照中國古代立身傳統,“大丈夫”就是“有志氣,有作為,有氣節的男子漢”,如同孟子對大丈夫的解釋:“富貴不能淫,貧賤不能移,武威不能屈。”(《孟子·滕文公下》) 這樣,意義被擴大了,就離題也就很遠了。
守常和常新
經過各種類比和搭橋,發現了真相以后,又可以某一線索不斷地演繹。這是一個讀進去又走出來,生生不息的過程。丁光訓在中國文化和基督教之間找到的連接點是愛。 而汪維藩通過《創世記》的“創造論”和《易經》的“生生”宇宙觀的融匯交流,提出“始生”“創生”“維生”和“生生不息”的上帝論 。汪維藩找到的神學的基本語言就是這樣的,是難以講明言盡的。易思維是面對復雜的環境,不斷歸納和總結,為了找到生生不息的上帝的旨意,在詮釋的循環里踽踽而行。在解釋保羅勸老年婦女“不說讒言”的誡命時,汪維藩就借用《女兒經》的中“張家長、李家短,別人家的事情我不管”和熟語“靜坐常思己過,閑談莫論他非”加以肯定。同時汪維藩加上他的延伸:對于別人的事務,困難的要幫助,憂傷的要安慰,喜樂的要慶賀;但不可背后往來傳舌,惡意中傷他人。 這是汪維藩依照基督教倫理修正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消極方面,進而幫助中國信徒在信仰上每日更新。
由易推演出真相
在詮釋的循環里,會得到許多的理解(若干新的文本) 。這些理解中,后面的理解對于先前的理解就是新的理解,似乎只有變化著的“新”才是真道理,沒有什么固定的理解。這是“易”的過程。這許多的理解會得出一個真相,就是一個總概念(上帝是愛,就是這樣的表達)。真理統攝全局,小珠子死得散落在《圣經》各處,需要用詮釋的循環(易)把它串起來才能讓人明了。總的來說,汪維藩的易思維更像是用“辯證法”寫就的現代詩。